影片将持续四天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浓缩为三个半小时的乌托邦盛宴。20世纪60年代末的美国,在冷战与越战双重夹击下,传统信仰土崩瓦解,虚无主义在青年群体中蔓延。婴儿潮一代(1946~1964年出生)被贴上“垮掉的一代”的标签。但这不过是他们对个人自由被剥夺的无声反抗。纪录片通过平行蒙太奇与分屏手法,呈现出二次世界大战延续后青年群体的不羁生活和时代的包容。
电影拍到年轻人翻墙来看音乐节,他对着镜头说,人生没有意义,快乐比什么都重要。他几个月前染上了毒瘾,但不想戒毒。他跟另一个不怎么熟的女孩从很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对于未来,他们毫无打算,只想及时行乐。
吉普赛人,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不知道是什么种族的人也来了。他们喜欢做一些仪式,比如在天气阴沉时念咒语,祈祷不要下雨。渐渐地,更多的人学着他们作法,请求老天别在音乐节下雨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可惜最终依然暴雨滂沱。人们只好脱下衣服在泥泞里比赛打滚。雷鸣声,不同语言的呐喊,恣意不羁的摇滚乐混杂在一起。
混乱中,一辆直升机飞来,掉下来两个人类,他们掉在了音乐节附近的杂草堆里。俩人环顾四周,不久后嬉皮士上台。五分钟后各自离开。他们在摇滚乐的伴奏下过于投入以至于从未察觉到远处摄像头的记录。
几个年轻人在音乐节流下热泪。或许是摇滚乐触动了灵魂,他们纷纷开始给亲人打电话。他们告诉对方自己有多么热爱生命,滔滔不绝地诉说这两天在音乐节遇到的种种趣事,狂热地以摇滚乐的方式表达汹涌的情感。
满脸沧桑的老农场主说自己今生遇到的最大困难是第二次收割田地泡汤了。暴雨后的音乐节一片狼藉,三只狗追着一只狗跑,还有一个小孩把另一个小孩推倒,镜头又转向儿子骑在父亲的肩上假装是嬉皮士好像征服了全世界。
距离音乐节不远处的湖边也很热闹。天气太热了,人们簇拥到那里裸泳,几十个屁股在我电脑屏幕前奔跑。有的人自由泳,有的人仰泳,还有的人干坐着发呆,可能他们想去附近的码头整点薯条。
新的曲目又开始了,人们再次兴奋得蹦蹦跳跳。衣衫褴褛的人,西装革履的人,痛哭流涕相互拥抱的人,饿了三天没吃饭的人,全程喝奶的婴儿,找不到母亲需要广播的小孩,饱经风霜但精神矍铄的老人。
四十万人像潮水一样涌来,又像潮水一样散去,泥浆、雨水、汗液和酒精混杂在一起。混乱与狂喜、虚无与执念、爱与欲望浸润着一场时代的余梦。音乐节结束了,所有人默默离开,回到本想逃离的日常生活。
以上是我回想起来的电影段落。作为音乐节纪录片,其实摇滚乐占据了较大篇幅。但遗憾的是,伍德斯托克音乐节里的所有曲目我都不熟悉。但我依然被摇滚乐所感染,原来成为一名嬉皮士是件那么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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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斯托克音乐节》蒙太奇式的手法让我想起安妮·埃尔诺的《悠悠岁月》。埃尔诺通过一系列私人记忆碎片,拼贴出一代法国人的精神群像。她创造了“无人称自传”体裁,实际上是自己回忆的同时也促使别人回忆。她以人们共有的经历反映出时代的演变,从而引起人们内心的强烈共鸣。埃尔诺在书里写道:
一切都将在一秒钟内消失。从摇篮到临终床上积累起来的全部词汇也会消失。
这将是沉默,而且没有一个词可以说明。我们只会是一个越来越没有面目的,直到消失在遥远一代无名大众里的名字。
记忆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它使死者与活人、真实与虚构的人、梦幻与历史相互对应起来。
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也结束了。当然,它也会消失,连同所有参与音乐节的人们的集体记忆。那些充满生命力的呐喊和拥抱,都沉入历史的洪流。站在2025年回望1969年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像在凝视一场不合时宜的梦。可惜总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们只有自己的经历而它不属于我们(何塞·加塞特)”。伍德斯托克是寄托着理想、爱与和平的乌托邦。对于现代人而言,或许可以代入迪士尼(虽然构不成独一无二的集体记忆)。夜晚,你看着盛大的烟花在漆黑的夜里璀璨绽放。你知道这是你梦寐以求的,但永远不可能真正拥有。经历属于过去,经验属于自己。看完烟花的我们明天就会回到现实,淹没在汲汲营营的洪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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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电影后发现好像从未了解真实的世界。历史在那四天里暂停定义战争阶级与暴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躺在同一片泥地上,听着同一段贝斯solo,大喊着“peace&love”。尽管有人在饿着肚子,有人正断着药瘾,有人只是无所事事地顺流而来。但在那一刻,他们的存在获得了某种未经允许的自由:不必定义,不必解释,不必成为某种有用的人。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世界:一个拒绝秩序,却不全然混乱的世界。
当习惯于既定轨道的生活,我才震惊于那四十万人毫无预设地奔赴一场注定混乱的聚会的勇气。他们明知食物不够、天气恶劣、秩序难维,却依旧要去。他们用身体、声音和欲望去对抗那个逼迫他们成熟和服从的世界。这是一个时代在爆炸前,迸发出的最后的浪漫。
伍德斯托克依然没有带给我答案,只带来了模糊的渴望。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世界并不局限于我从小接受到的信息中,人生亦如此。人本就可以活得那么有生命力,真正的快乐触手可及。片刻可以震撼灵魂,无数的刹那便可延伸成永恒。其实,世界就在我面前,指向我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可以完全而绝对地主持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