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狩猎愉快》看蒸汽朋克,赛博狐妖,香港近代史与东方美学
我看的是《狩猎愉快》的电子书,篇幅不长,很快就读完了。

这本结合了聊斋志异,蒸汽朋克,机械狐妖,工业革命时期中国的殖民隐喻,以及各类东方科幻元素。

反正就是非常炫酷。据说这本还被爱死机翻拍了,是以动画的形式,画风比较像迪士尼版的花木兰。

 

1.《狩猎愉快》讲了啥

故事发生在类似古代中国的架空世界。主角小李是捕妖猎人的儿子,他跟随父亲一起追捕狐妖。

狐妖在当时被认为是先用美貌引诱,而后杀死人类的负面角色。但这只是她们狩猎的本性,不这样做,她们无法存活。

在一次狩猎中,小李与年轻的狐妖燕儿相遇。小李不像父亲那样敌视狐妖,也没有被她蛊惑,他们成为了朋友。

然后,时间推移到工业革命时代的香港,东方妖怪的能力也在逐渐消失,变得越来越接近人类。

燕儿失去了她变形的能力,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类。而小李成为了一名机械师。

燕儿因失去魔法能力,只能用身体换取微薄的财富。她渐渐发现人类的肉体不足以支撑她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故事的高潮部分,燕儿向小李求助。小李利用他的机械知识,成功为燕儿打造了一副能够变形的机械身体,让她重新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妖怪”能力。

借助这副机械身体,燕儿重新找回了自由,并决定用她的新能力对抗殖民者。

 

2.东方科幻:从聊斋志异到蒸汽朋克

刚开始看时,我以为这是一本武侠小说。毕竟写到捉妖,书生,古代器械及儒家思想贯穿其中,彰显出中国传统文化的家国精神,单枪匹马的侠义之道。

而后又从古代世界跳到近代的蒸汽朋克和赛博狐妖真的震惊到我了。摘抄一段书中的原文描写:

“她抬起头对着月亮号叫,那是蒸汽经由黄铜管道所发出的号叫。这让我回想起很久以前,我第一次听到狐狸精的叫声。随后她蜷伏在地。齿轮在研磨,活塞在泵送,弯曲的金属板在彼此之间滑动——随着她开始变身,这些噪声越发响亮。”

 

倘若将朋克与东方文化更进一步联系在一起,可以想象下这个画面:

“一艘通体由竹子打造成的飞艇划过天际,丝绸风帆招展,如列子御风。飞艇上装配的武器是一枚枚平淡无奇的玻璃罐子,罐子腹中不时有细长的电光闪过,发出咝咝的微弱声响——每枚罐子中都储存着高度浓缩的“丝灰力”,即丝绸摩擦生电后产生的势能,足以引起小规模的爆炸。”

这就是同一作者刘宇昆在曲《蒲公英王朝》系列中详细描述的世界,也是他以楚汉战争为原型而构造出的奇幻故事。

“朋克”意味着反叛;东方文化意味着继承。《狩猎愉快》将蒸汽朋克与香港殖民史结合,赋予了东方科幻新的生命力。

毕竟科幻一开始是由西方传进来的,诸如什么赛博朋克,生化朋克,太阳朋克……与东亚文化结合地好的科幻作品少之又少。

之前看过别的丝绸朋克的作品,诸如新国风,新国潮,但总觉得它们在“展示”,而不是“表达”。

似乎,对于亚裔作者来说,想要在当今的英语世界里呈现东方文化,就不得不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着力挖掘东方性,似乎是在迎合西方市场想要窥看东方“异域”的异化心态;

而仅仅取用东方元素中最肤浅的表象去写西方流行小说,却又面临着把博大精深的东方文化脸谱化的危险,最终让东方元素失去其内涵与土壤根基,沦为博人眼球的猎奇工具。

我认为《狩猎愉快》是将东西方文化结合得比较好的一篇。

它巧妙融合了西方史诗英雄主义与东方被殖民文化的深沉呐喊,通过机械狐妖的复仇,映射出被殖民者对自由的渴望与对压迫的反抗。

如作者所言,“《汉密尔顿》让有色人种演员来饰演国父们、改写美国建国故事一样,我也想用中国传说、历史来重新想象未来的美国。被殖民者无须被动接受殖民者的蓝图——这就是我所谓丝绸朋克中‘朋克’的核心。”

 

3.资本主义对东方的殖民压迫隐喻

故事中,某个嫖客告诉狐妖燕儿,自己对人类肉体毫无欲望,只有机械能让他兴奋。

为了使自己不被砍断双腿双脚流落街头,她强行将机械(西方文明)组装在自己身上,这使得她奄奄一息。

燕儿的故事,可以被视为对被殖民时期中国的一种深刻隐喻。

在这一时期,中国经历了巨大的社会变革和文化冲击。正如燕儿为了生存而被迫接受机械的改造。面对西方列强的侵略,中国不得不接受一些外来的文化元素,以求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生存下来。

然而,这种改造并非没有代价。燕儿失去了作为独立个体的本质和尊严,中国在这一过程中也面临着丧失传统文化和价值观的风险。

在故事中,燕儿的第二次改装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自我救赎的过程。

正如她在小李的帮助下进行了新的改装,这象征着中国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挑战后,开始寻找一种新的生存和发展方式。

这种改装不仅仅是外在的,更是内在的,它代表了一种对自我的重新认识和对文化身份的重新定位。

“艳儿像一道闪电,从门里一跃而出。她悄无声息地、优雅地飞奔在香港的街道上,自由自在,充满野性,她是为这个新时代而生的狐狸精。”

这句话描绘了燕儿改装后的全新形象。这可以被看作是中国在面对西方文化冲击时,逐渐找到了一种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她在远处号叫着,当她消失时,我看到一缕蒸汽升腾到空中。我想象着她沿着缆索铁路的轨道奔跑,这个不知疲倦的引擎不停向上飞奔、飞奔,向着维多利亚山顶,向着和过去一样充满法力的未来,飞奔。”

蒸汽象征着变革和进步的力量。缆索铁路和维多利亚山顶都是当时香港的标志建筑,它们代表了中国在近代史上的重要转折点。燕儿沿着轨道奔跑的形象,象征着中国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挑战和变革之后,正以一种坚定的步伐,向着更加光明的未来前进。

 

4.怀旧的乌托邦:机械的世界,消逝的童年

值得一提的是,书中曾提到些许怀旧情绪:

“在我小时候,我曾受训去聆听鬼魂手指在窗户纸上发出的抓挠声,去辨别风声中夹杂的幽魂呓语。但现在我已经习惯于忍受引擎活塞那雷鸣般的重击声和高压蒸汽冲过阀门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嘶嘶声。我再也适应不了童年那个已消失的世界了……我已记不起任何梦想。我放任自己着迷于齿轮和杠杆的运动,用我的心灵去填满金属与金属之间传来无休止叮当声的空隙。”

蒸汽朋克怀念丝绸朋克,赛博朋克怀念蒸汽朋克,每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的文化和记忆,而我们总是在不断地追寻和回味。

学者斯维特拉娜·波伊姆(Svetlana Boym)曾说:“眼下“全球都在流行这种怀旧病,越来越多的人渴望拥有一种集体记忆的共同体情感,渴望在一个碎片化的世界中获得一种连续性”;这种流行病是“身处生活与历史加速剧变的时代中的人们的一种防御机制。

 

5.祝你狩猎愉快

在文章的开头,作者对狐妖做了一个设定:“一旦一个男人把他的心放在狐狸精身上,无论他们相隔多远,她都会无法控制地听到他的声音。”

一旦有人爱上狐狸精,他的那些哭泣会让狐狸精心烦意乱,她只好每晚都去看他,只为了让他安静下来。

这代表,狩猎是狐狸精的本性。他者释放的爱意,对于狐狸精来说,就像鲨鱼闻到血腥味。

就如蝎子蜇人,毒蛇咬人的本性。这不能上升到道德问题。

这在某种程度上祛除了过往人们对狐狸精,女性妖精的污名化。

我也特别喜欢作者赋予中国传说新的生命力,狐狸精变身赛博狐狸,从玄幻古风到蒸汽朋克,不变的是她对本性的渴望。

再读一遍,更加喜欢书中的结局。如果狐狸精的重生,只是为了复仇,那这样的狐狸精确实也太可笑了些。

狩猎是她的本性,真正爱她的人,永远都祝她狩猎愉快。

 

参考资料:
1.丝绸朋克,无问西东_刘宇昆_中国_作品 (sohu.com)
2.从中国传说到蒸汽朋克(doub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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